沛丰2981年,夏。
晚霞满天,酷暑稍解,男女老幼,鱼贯而出,酒肆茶楼,吆喝叫卖,歌舞杂耍,车马粼粼,人声鼎沸……
(资料图)
关弓城一片热闹繁华。
一位少年满意地看着这座国都,依一独山而建,卧于红水之畔,原不过弹丸之地,无名之处。不过九年时间,便成了这片大陆上,人人向往的圣地之一。
他的目光收回到独山之上,此山名为关弓,为沛丰国王宫之所在。山脚下有七座琉璃宫门,为王宫进出之大道。每座门上镶嵌有奇珠异石,在阳光照耀下,会焕发七彩光芒,在皎月流光中,却又灿如星光斑斓。所以这七座宫门,在白天被叫做彩虹门,在夜晚被叫做星灵门。七门之后,有群殿绕山而建,参差错落,精致恢宏。
有一宫殿,居于山腰高处,俯瞰整个王宫,远眺整个沛丰城。
此宫名为关弓宫,为沛丰国炎王寝居之地。青瓦红墙,方石铺地,杏树环绕,与下方的宫殿相比,太过朴素。只高耸的五条宫脊上,摆满了异兽石像,显示此殿的尊贵。
䖸蛭抵御恶灵,鴃鵌防御火灾,这两头异兽之间,斜卧着一位少年。少年头靠䖸蛭,脚搭鴃鵌,嘴里叼着一根白羽。他的眼睛锁在下方不远处的勤政宫,宫门口立着一位夫人,她身旁的侍女,探着身子向宫内张望。
少年见到此情,一股焦躁涌上心头,他吐掉嘴里的白羽。
这位少年名子璨,为炎王第五子,因性顽皮,尚武好斗,人称蛮王子。等在宫门处的夫人便是子璨的母亲,梨妃。
子璨在等一个时机。
当炎王从勤政宫出来,会见到等他许久的梨妃,会记起今天是梨妃的生辰,会陪着梨妃到罗华宫,赏乐听曲,小酌几杯。如此良辰美景,佳人在侧,炎王也许会忆起往昔,他与梨妃因琴结缘,成为知己,或许,他今晚会留在罗华宫中。
这正是子璨所希望的。他会趁此机会,偷偷潜入关弓宫内,找出炎王的秘密。
霍海南岸,有一广袤大地,名为沛丰。后有两地崛起,立为两国,西南邛祁,东南蓬锦。两国之间,夹有七城,这七城结盟,互帮互助,自许为最后的沛丰之地。
沛丰2900年,七城联盟名存实亡,各城争雄,战火四起,民不聊生。关弓城地贫人弱,居于北端,欲偏安一隅,却为强敌觊觎,各方势力争夺,兵盗轮践,血流成河。
直到炎王成为关弓城主,短短数月,便御敌于外,只用六年,统七城为沛丰新国,自立为王,立志于天下国一。然蓬锦邛祁,虎视眈眈,阴谋阳谋,陷沛丰于动荡之中。炎王用两年时间,平定内乱,改风换俗,国力逐渐强盛,继而出兵邛祁,一年战事,邛祁国主受降。
野火烧尽,风吹新生。
炎王如熊熊烈火,所到之处,皆为新的世界。
在子璨心中,炎王如那关弓山一样雄伟,如山顶的太阳一样耀眼。
但近一年来,王子璨逐渐发现炎王变了。炎王鲜在各妃宫中寝食,就连刚纳的晨妃,也很少召见,且关弓宫撤去了所有的侍仆,只留一位老叔和两个守卫,不许任何人靠近。
子璨将此事告知其他兄长,他们都言父王因与蓬锦国战事,诸事繁杂,需要独处。
可以前的炎王不是这样,他喜群妃相伴,众子绕膝,即使与邛祁发生战事,关弓宫中,也常有欢歌,时有笑语。
这是子璨崇敬炎王的另一个原因。
他也想成为这样的人,胸怀天下,心有小家。
子璨想的出神,待他偏过头去,梨妃早已不见。他急忙坐了起来,终于在罗华宫门外的长道上,望见炎王和梨妃。
子璨立刻行动起来。
他找好位置,小心翼翼取下几匹青瓦,现出一个圆洞,洞口挨着红色梁柱。子璨从腰间取出一捆绳子,将自己捆于柱上,再将青瓦挪回原位,这才顺着柱子缓缓滑落。
这揭瓦入屋的本领,乃他武父所授,他早已轻车熟路。他的武父是沛丰国的秋官长,大权在握,德高望重,所授之学却不拘一格,多奇技旁门。
到了地面,子璨环顾四周,确认无异,将绳子套回腰间。
室内昏暗,子璨看向大门处,隐约可见两个人影。那是炎王最信任的两个守卫,也是老叔的两个儿子。因炎王对老叔有救命之恩,老叔携二子投靠炎王,诺终生于关弓宫中侍奉。两子一身本领,忠心不二。
如果不是子璨在两人饭菜里动手脚,他是不可能如此轻松进来的。
关弓宫为炎王还是关弓城主时所建,宫内的物品装饰还和以前一样,没什么变化。
只一眼,子璨的目光便被一尊王座吸引,王座散发着黑色亮光,庄严,尊贵,神秘。
子璨忍不住朝着王座走去,那原本是一块黑玉。在炎王还是关弓城主时,一个方士送给炎王的。那位方士说,此玉冷润,能定人心性,使人不易嗔怒,此玉认主,非主之人不能得之。
炎王非常高兴,那日又是他的长子的冠礼吉日。他将此玉立在厅中,供宾客观赏。
有人提议,让城主众子一一上前触摸此玉,道出心中所感,看谁说的最为精彩。
炎王欢喜,众子一一触摸黑玉,各道心中所感。其实大同小异,皆谓此玉不凡,此玉之主更是不凡等恭维之语。
到炎王第六子子惠时,众人眼含期待,因他风度翩翩,文采奕奕,有文王子的美誉。
“此玉性冷,使人易静,易谨,易敬。静乃安静,安静才能成事。谨乃谨慎,谨慎才能成功。敬乃敬畏,敬畏才能成王。”
一片喝彩,议论纷纷。
子璨那时只是六岁小童,他将小手放在那块黑玉上,一股让人清爽的冷流向全身,一股让人温暖的热紧跟其后,直追而上,包裹了冷。
那种感觉,如温暖的日光融化了冰雪,万物醒来,万物生长。
“暖阳融雪,万物醒转。”子璨也学着子惠的口吻说道。
可他的声音被众人的喧嚣声淹没,没人会在意一个六岁小童的话。
子璨看向炎王,惊讶地发现,炎王也正看着他,对他点头,眼神慈爱。
子璨后将此事告诉他的母亲梨妃,梨妃告诉他,炎王的众子中,只有他和炎王最像,文韬武略,有勇有谋。
因着炎王的点头赞许,子璨坚定地相信,他与他兄弟姐妹不同,只有他能感受到那块黑玉里的温暖,能感受到父亲真正的感受。
子璨的手抚摸着王座上的纹路,殿内昏暗,他索性闭上了眼。山川河流,王城村落,人鱼鸟兽……凭着手的触觉,他找到了关弓城,云潭城,甚至是最新的邛祁城。整片沛丰大陆,都被刻在了这张王座上,只要坐上去,便会有拥怀天下之感。
子璨像着魔了一般,不自觉地坐了上去,一股沁凉穿透心脾,他想象着自己就是炎王,坐在这张王座上,眼观整片大陆,心谋一统而之。
一种奇怪的触觉,子璨看向放在扶手上的右手。原本光滑平整的扶手,前端竟凹下去了一块。他起身蹲于王座前,才看清那凹陷处雕有一奇怪东西。
大小不过拇指,子璨拿出荧火,那东西现出了人的面目,身为兽形,缠有植物。子璨几乎要贴近了那尊雕像,那东西面目怪异,似男似女,似老似幼,那东西身体虽小,却有百兽之形,还有那些植物,缠遍全身,甚至到眼球里,也长有不同的花。
子璨越看越觉得诡异,他对这尊雕像并无印象,应是这一年才雕上去的。
突然,他感到头晕眼花,那尊雕像竟越来越大,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,他头痛欲裂,浑身无力,那些植物像活过来了,长出藤蔓,缠住他,还有那些动物,伸出利爪,划向他的身体……
虽然子璨立马闭上了眼,他依然能看到怪像,他心知自己是被幻想所困,奋力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,打开瓶盖,几只小虫从瓶中爬出,顺着他的手,爬到他的身上,小虫分别在他的眼鼻口耳处咬了几口,冒出豆大的鲜血,子璨一个冷战,终于从幻像中醒了过来。
子璨冷汗涔涔,他想不明白,为什么炎王要雕刻这样一尊怪像,还是刻在他最心爱的王座之上。
那尊雕像,怪异,狰狞,他感觉自己又会被吸进去,他的双手立刻蒙住了那尊雕像。
一声细微的滑动之音传来。
子璨一惊,松开双手,那尊雕像离原先的位置竟偏离了一寸。他站起身,循着声音的来源,绕到宝座的后面,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大洞,一段长长的石阶通向深处,两旁的长明灯次第亮起。
向下走了几步,子璨回头,发现入口竟合上了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,到了平地,路面开阔起来,长明灯在他前方亮起,在他身后熄灭。他继续往前走,前方现出一道石门,门半开着,有柔和的光倾泻而出。
子璨进入门中,里面是一个房间,房顶和墙壁镶嵌着夜明宝珠,照亮整个石室。
一张床,一书桌,一木架,一幅画。
子璨翻看着摊在桌上的书,是青遥录,密密麻麻做了标记,字迹潦草,歪扭难辨。
子璨知道,那是炎王的字迹。
这间石室,毫无疑问,是炎王的。
子璨环视一圈,木架上陈列着书和一把刀,再无其他。
他来到画前,揭开画上的薄纱,一位女子显现出来。
一袭青衣,眼含秋波,顾盼生姿,窈窕独立。
这是子璨能想出的所有可以形容画中女子的词汇。
他欣赏着画中女子,脑海里突然想起他的母亲梨妃,心中无名地升起怒火。
修建这间石室,难道是为了躲在这里看一女子?
子璨烦躁地来回踱步,顺手将木架上一本倒放着的书抽出来。没想这书一抽,一个凹槽现了出来。他使劲一推,墙壁上转出了一道门,他敲了敲,石门是空心的。
子璨探身入门,一个明亮的大厅出现在他眼前,厅中有一圆桌,有七把椅子。
他心中震惊,地下竟然有如此宽阔的大厅。
他的对面,也有一扇半开的门。他走到那扇门前,并无石室,只一段长长的走廊,不知通向何处。
七把椅子,七个人,会不会有七扇门?
一冒出这个念头,他便去敲大厅的墙壁。果然,剩余五把椅子对应的五处墙壁,是空心的。
突然,咯吱咯吱地声音从那半开的门中传来。
子璨立刻回到石室之中,推动凹槽,将石门转入墙中。
这时,通往石室的石阶上也传来脚步声,坚定有力。
是炎王回来了。
子璨情急之中,躲入床下。